一个丑女的自白

作者:孔屏
 
        多少年了，我以丑女自居，不是为了和美女唱反调，实在是丑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！

        小时侯家里穷得没有镜子，只能到小河边去照照自己的模样，可河水再清再平都只能看个粗略的轮廓。

       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丑是在上小学一年级时。有一天，偶然到一位同学家去玩，发现她家里有一面小镜子，喜滋滋地拿过来朝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一照，就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那两颗大大的虎牙，当即心里就难过得要命——真丑啊，丑死人了！惟恐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丑陋，从此闭紧了嘴巴，作笑不露齿状。

        第二次知道自己丑是在上高中的时候，发现周围的女同学全是乌黑油亮的头发，而我却独顶着一头没有光泽酷似干草的黄毛毛。走在大街上、校园里，不认识的人常常把我当成老外。有一次记忆特别深，一天我到班主任老师家去问难题，我刚进门，她女儿就扯着她悄悄问：“妈妈，这个外国鬼子阿姨怎么会说中国话呀？”什么？外国鬼子？我羞愧难当，一阵风从老师家跑远了——早知道现在又成了时髦的了，那时侯就不会为这外国鬼子头羞愧了。唉，人算不过天呢！

        第三次知道自己丑是在上大学一年级，一个从高中就追我直追到一个大学里的男生，有一天在老乡的聚会上，发现了比我更漂亮的小娟，从此从我的世界里消失。我伤心欲绝，每天流着泪唱那首当时最流行的歌：“当我想你的时候，我的心在颤抖……”是小娟的美再一次印证了我的丑——其实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丑，只是比小娟丑那么一点点，是失败蒙住了我的大眼睛，让我看不到自己的美丽。

        第四次知道自己丑是在大二的那年冬天。那年天出奇得冷，一个在东北上大学的男同学给我来信，说自己没有娘没有姐妹，当然也没有钱，在严寒的东北，别的同学都穿着厚厚的毛衣，而自己却连一件毛背心都没有，从心里感到悲哀和无助。当时，尽管我自己也没有毛衣穿，但我立即借钱买来一斤二两粗毛线，央求宿舍的缨子给织了一件厚实的毛背心。毛背心织起来的那天，正下大雪，可我顾不得雪大路滑，马上到邮局把毛背心给他邮寄了去。心想，他穿上毛背心就不冷了。谁知，他收到毛背心，很快回我一封信，信上只有一句话：“我不会爱上你的，你千万不要多情！”天，我哭了一天一夜，为他的误解，也为自己的丑陋。同学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，派一个平时最要好的同学守着我。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，她很想看看信里都写了些什么，可是信我看完后就吃进肚子里了，我怎么能让人看到这封令我耻辱的信呢！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。——到现在，我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给我来了那样一封信，说了那样一句伤我自尊的话，要知道他无论相貌、学历、家庭、能力都远没法和我后来嫁的男人比。

        就这样，丑在我的心里慢慢地扎下了根，我小心地保护着自己，回避着所有的聚会和所有异性的目光。我想，我这一辈子既然是没有人爱了，那就也别让爱伤着自己吧！

        可是，事过不久，我的内心刚刚平静下来，却有一个高中时的男同学，在另一个大城市里念大学，白白净净的，1.78米的个子，很英俊，是校学生会的主席。突然有一天，我收到他的来信，信末有一句话：“虽然你从来也没有注意到我，可我已经爱你很久了，让我爱你，好吗？深情地吻你！”

        我知道他的英俊，更知道自己的丑，我无法想象我和他走在大街上，会怎样地丢他的人！所以，我不回信，也拒绝看他的信，总是小心地收起来压到箱底。但他固执地一周一封信，从不间断。

        因为自己的丑，我终究拒绝了他。大三的下半年，有一天，大学语文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对我说：“我有个大学同学的儿子，除了长得丑什么都好，你愿意和他交朋友吗？”我当即就答应了，感谢这世界上终究还有一个丑男人等着一个丑女孩。恋爱是顺利的，大学毕业后，我就嫁给了这个男人，我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嫌弃我。决定结婚的前一天，我把他所有的信给了这个要娶我的男人。男人告诉我，每封信的末尾都有同样的一句话和同样的一个吻。男人说如果我后悔还来得及。我摇摇头，收起所有的信，第一次把我的嘴唇给他，这之前从来也没有哪个男人碰过的嘴唇。

        但他误以为我认为他不够优秀，配不上我，于是拼命地工作，直到自己有了成就。那天，在另一个遥远城市里的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家里，对我的男人说：“你把她让给我，我爱她，比你爱她的时间长。”彼时，我怀有四个月的身孕。我的男人眼里有着晶莹的泪，但却对他说：“只要她愿意，我不会拦她。”但是，我挽着男人的手，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：“你走吧，我一辈子都不会选择你！”当时，他哭得和个孩子似的，不死心地问我为什么，我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说：“因为你太英俊，我太丑。”

        是啊，我是丑女，我谁都怕。记得有一次，某报刊的编辑要约几位经常在她版面上发表稿子的女士座谈，我没有考虑就拒绝了。编辑问我为什么，我在电话里对她说：“我的文字都是用心写出来的，都是动了情的，可我的人太丑，去见你，怕文字和人形成巨大的反差，让你不舒服，还是留一份美好在你的心里吧！”

        就这样，几十年来，我活在丑的阴影里，从来也不愿意打扮自己，害怕白白地浪费了钞票，还糟蹋了时尚。虽然现在有了见陌生人的勇气，但我知道自己丑是一个现实，与过去不同的是，我能够正视自己的丑了。

        直到一个月前，在网上一个有名气的论坛里相熟了一位朋友，看他的文章和发给我的帖子，心里感到很温暖。结果前不久，他来济南的时候，我就大着胆子去见他。在电话里，他问我怎么相认，说彼此又不认识。我就对他说，我很丑，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 当与他相见的时候，他张大着嘴巴说：“你真漂亮！是那种可以一辈子让男人看着暖心看着舒心真正老婆型的漂亮！”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，但我是多么希望他是我小时侯的伙伴，在我觉得自己丑的开始就告诉我：“你很漂亮！”果真如此，那丑还会扎根在我的心里吗？

        如今，三十多年都过去了，真正属于女人的春天也已经走远了。但是我却第一次清醒着自己的美丽，我不甘心，要追回那些逝去的日子，让自己美丽地度过以后的岁月。

        感谢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朋友，是他搬开了那块压在我心上三十多年的丑石头，我灰暗了三十多年的心里终于透进了明媚的阳光。

        顺便说一句，我是一位中专学校的老师，我的学生常常对我说：“老师，你每次走上讲台，总是一脸的笑，我们最喜欢看你的笑了！” 我的学生哪里知道，他们的孔老师三十年来一直活在丑的影子里。因为我深知其中的悲哀，所以，我作为教师不能眼看着这样的悲哀继续发生，所以我总是对我的学生微笑，见了女生，我都会诚心地告诉她：“你又漂亮了！”见了男生，我会忍不住伸着拇指对他说：“好棒啊，小伙子！”我这样做，就是要告诉我的学生，他们很漂亮很英俊很可爱，孔老师很爱他们！

        可是，现在，我第一次为自己笑了。

摘自爸妈在线